小丫再次醒来了,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。微风拂着鲜嫩的叶子,阳光在干净的树叶上跳着舞。
小丫本该将前世的事情都忘记的,但是,上次走得太仓促,太不甘心,以至于将上次的伤痛都带来了。更要命的是,小丫居然还能记起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院子里面的那一棵相思树,那棵诡异的被雷劈到的相思树。
醒来的地点,就是上次自己被冻死的地方。小丫站起来,细细地看着那棵树。树皮粗糙有力,摸上去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。在手能够够得到的地方,有一道浅浅的勒痕。小丫颤抖着自己的手,抚摸着那道刺眼的痕迹。“它还痛吗?它还恨吗?它会一直记得曾经受过的伤害吗?”小丫紧紧咬着嘴唇,眼泪滚了出来。她从来都没有那么深刻地感觉到,一棵树也有自己的感情;她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,觉得自己的命运,同这棵树有着惊人的相似性。
泪眼婆娑间,小丫瞥见了树顶的苍翠,那是更加顽强而鲜活的生命,如同刚出生的婴儿-----没有怀疑,没有伤痛,没有悔恨,不顾一切地向上生长。那一抹葱翠的上面,是纯净的天空,纯净的云卷云舒,有鸟儿自在地飞翔。
谁没有受过伤害呢?苍老的树抑或欢快的小鸟儿,也许它们受过的伤害比谁都深,它们曾经比谁都痛。可如今,它们却看起来比谁都快乐。最深的痛,最深的爱,往往无法找到合适的方式来表达。小丫惭愧地满脸通红,她紧紧地埋下了头,在上次没有走完的那条路上,匆匆地往前走了。
迎着阳光的小丫,脑袋里一幕一幕地回忆着院子里倒下的相思树,穿着细花睡衣的同龄女孩,卖油条的阿姨.......所有的事情变得非常遥远,遥远得有些飘渺,飘渺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。一切的一切,都像是一场梦,或者仅仅是一个漫长的梦里面的一个插曲。它或者会让做梦的人产生一时的情绪波动,但终究无法干预这个梦的最终发展方向和结局。更或者,那些所谓的曾经的伤害,就像每年都必须凋落的树叶,有了它们的存在,才有了新生的可能。
“哎哟!”小丫的思绪被一声尖叫打破,回过神来,在知道原来自己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姐撞了个满怀。小丫知道是自己想得出神了不小心撞的别人,赶忙满脸歉意地赔礼道歉,并做好了遭遇呵斥的准备。可,让小丫感到意外的是,大姐居然也满脸歉意地向小丫说对不起,并亲却地询问她有没有伤着。小丫甜甜地笑了,使劲地摇头,欢快地说:“没有没有。”
太阳渐渐地快升到头顶上去了。在小丫的心中,长时间聚集起来的浓重阴霾已渐渐散去,长时间潜伏在胸口的痛也消失了。和煦的阳光照在她枯黄的头发上,犹如夕阳抚摸着深秋的野草,虽然没有春天的葱郁,却显得异常顽强。曾经那么让人畏惧的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陌生人的脸、让人心里发怵的没有感情的眼神,如今都变得可爱起来了。一朵花,在小丫荒芜的心田中首先绽放了,然后是第二朵、第三朵......最后开满了整个心田,开满了视野和心灵所及的整个世界。
死亡,是一种纯粹的远行。果真如此吗?要不然,小丫的第三次生命,怎么在痛苦中勃发?前二世的遭遇,而今,化作星星点点的回忆,点缀在绚烂的人生旅途?
死亡,更是一种蜕变,一种非亲历者无法理解的畅快淋漓。在绝望的瞬间纵身飞跃,跌入深谷的怀抱,跌入大地的温床,跌入,一直养育着世人、给世人安定的、土地的胸膛;在快乐得即将生悲的瞬间掐断生命的脉搏,将世间的美好永远定格在追求美好的心灵中,将对世界的最初的完美印象刻在脆弱的心上,带着这份最初的感动,在另一个世界永恒地幸福着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多好!
人生若只如初见,在川流的人群中,与某人擦肩,微笑。再见,然后不再见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在大千世界里,偶然邂逅一朵恣意开放的白花,微笑,感动,心灵一颤。再见,然后不再见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在浓密的香樟树下,一片落叶轻盈地落在脆弱的肩头,微笑,伸出手去细细抚摸着这即将结束的生命,感受它的心跳。再见,然后不再见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在某个夏日的午后,偶遇一颗晶莹的雨滴,冰凉地撞在自己的脸上,碰巧和眼角流出的眼泪相遇,别惊诧,别忙着和它打招呼,就让雨滴短暂的生命,在和眼泪的默默相视中,消逝。因为,它们也曾同病相怜。轻轻地和它说再见,坚强地在心里说,永不再见,和这命中注定的雨滴,与眼角不经意间流出的眼泪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就不会有人决绝地说所有的诺言都是用来违背、所有的美好都是用来践踏了;就不会有人愚蠢地拿美好的回忆,来嘲讽残酷的现实了。
若果真人生只如初见,小丫的第三次生命,也该开始绚烂开始起飞了。怕只怕,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世事变幻莫测,力挽狂澜之人有时尚且难以把握和应付,更何况小丫?她能做的,只有随着世事的漩涡,被动地高兴、悲伤,直到再次被伤害,直到再次结束自己脆弱的生命。
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,鲜血般地染红了大半边天空。疲倦袭击了在人群中游了一天的小丫,微笑了一天的小丫,憧憬了一天的小丫,快乐了一天的小丫。“该回家了。”小丫心想着,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。天空渐渐灰了下去,澄澈的月亮爬到了头顶。
月光清澈如水。夜色微凉,心如明镜,照彻万物,包容万物,纯净万物。
还是那条长满香樟树的路,在月光下犹如风中的飘带,轻盈地向远方绵延。香樟树的叶子簌簌落下,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呼吸,张扬绝望而惊艳的舞姿。这舞姿,是它的绝代芳华,是它的笑脸,也是它的挽歌。
仰起头,用力呼吸着,仿佛以前从没真正呼吸过;踮起脚,双臂张开,旋转,再旋转,享受这静谧祥和的时刻,仿佛不曾真正活过。
小丫的生命,从来都没有如此美好过。美好得就像在天际划过的流行,瞬间辉煌,却让世人翘首。
继续往回走。路上行人渐渐稀少,偶尔有人经过她身旁,投来匆匆的一瞥,小丫都会给对方一个甜甜的微笑。她相信,她确实在温暖着别人,而这种温暖,也终将换得对方的祝福。
时至深夜,小丫终于到达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四合院。
院子大门紧闭,沉重的铜环紧守着岗位。从门缝里望过去,穿细花睡衣女孩家的灯还亮着。一丝微光从门缝中钻出来,调皮地引诱着小丫。
小丫是经不住这些诱惑的。并不是因为她的意志不够坚强,而是因为,一直苦苦追求纯粹的小丫,每当感受到了诸如希望、光明、爱等事物的存在,马上变得异常激动,想立即飞奔过去。
“麻烦开一下门,我是住在隔壁的小丫。”小丫拉着沉重的铜环轻轻地叩了门,却还是惊得睡在树上的无名的鸟啪嗒啪嗒地飞了,最终惊得院子里的狗狂吠起来,惊得月亮往云层里面躲。
“您好,我是住在隔壁的小丫!”小丫继续拉了拉铜环。穿细花睡衣女孩家的门打开了,将小丫透过门缝所看到的世界染得惨白。这惨白,沉重地撞击在瞳孔上,最终向大脑压了过去,一片晕眩。
猛然间,一个身影出现在光亮中,且渐渐朝着小丫移动。小丫迷离的眼明明看到了神灵。沐浴着神圣光芒的神,悄无声息地、确是真真切切地走来了,激荡了内心平静了两个世纪的死水。
门开了,沐浴着强烈的灯光,穿细花睡衣的姑娘出现在门口,带着轻柔的笑。这笑里,或许有欢迎,或许有歉意,或许还有谁也猜不透的深意。
终于再次走进了这院子!
角落里的相思树还静静地躺着,叶子已经全部凋落,寂寞而喧嚣地落了一地。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,房门紧闭,仿佛紧守惊天的秘密。
“小丫,你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呀?你上次走了之后,怎么一直都没有回来?”
小丫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。“我去哪里了呢?我不可能对她说,我死了一次吧!那样会把她吓坏的……”
“我去另一个世界玩了一趟。”小丫甜甜地笑着。
穿细花睡衣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和恐惧,不过迅速被依旧轻柔而温暖的微笑取代。
“另一个世界好玩吗?”
“好玩!天很蓝,云很白,水很清澈,人很友好,就像你一样。”
……
晚上,小丫甜甜地睡了。梦中,有妈妈的窝心叮嘱,爸爸的关切目光,还有很多真心相待的朋友。
第二天,在温暖的阳光下,小丫醒了。推开门,却发现自家门外已经聚集了好些人。见到了小丫,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。有的还惊恐地说:“别过来......别过来......”
小丫感到有点莫名其妙,但信奉纯洁的她还是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。
人群中有人问:“你是小丫吗?”“还记得我吗?”“你怎么死了又活了,你到底是不是人啊!”
有人大声朝小丫呵斥:“别再来骚扰我们的生活!”“快叫道士来收拾这妖怪吧!”“我看是神经病,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就好了!”
........
小丫脑袋轰轰的一片混乱,她乞求地看着门口的人们——这些人中间,不乏曾经的朋友,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和帮助过自己的邻居,还有让小丫感到万分温暖的穿细花睡衣的姑娘——可迎来的都是冰冷而厌恶的目光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事情变化得那么快,快得让自己看似遭受过风雨的心灵无法接受。昨晚还让自己感到幸福的笑脸,而今完全变了,变得如此狰狞、不堪入目。
“姐姐......”小丫哭着问穿细花睡衣的女孩,“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?”
“姐姐?谁是你姐姐?!昨晚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!说实在话,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对劲儿。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,居然说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,这次你又说你去另外一个世界玩了。你以为我是傻子呀,正常的人会突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、会突然说自己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吗?我看你要么就是神经病,要么就确实是个妖怪!”
“可是......可是......可是你明明昨天晚上还对我友善地微笑,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好,真心地相信我......”
“对你微笑,哼!你看到现在的人就知道我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对你微笑了吧......大家都听听,去另外一个世界玩去了!那是个什么世界呀!小丫你给我们大家讲讲,那是个什么世界呀,我们大家都想开开眼界呢......”
“神经病!”
“送进疯人院!”
“滚!别再缠着我们了!”
......
看着目前唾沫横飞、满脸凶狠的人群,小丫再也坚持不住了,泪水夺眶而出。整个世界霎时颠簸起来。
天旋地转之际,小丫再次想起了那棵相思树,那棵曾给自己希望的相思树;还有曾经的穿细花睡衣的姑娘,卖油条的阿姨......还有爸爸和妈妈。只有爸妈会在自己遭受打击之后,安静地说:“孩子,别为难自己,做自己就好。”只有他,只消匆匆一瞥,就能读懂,自己和相思树之间的玄妙关系。
呵!可此刻,支持自己的爸妈在哪里?能读懂自己的他在哪里?整个世界,小丫只在乎他们的存在。不是吗?只有他们,才能感受到小丫鲜活跳动的心,只有他们,在小丫最困难的时候,送来一句温暖的安慰,和一个坚定的眼神。
小丫是个心浅的孩子。一个微笑,就能让她高兴几天;但是,一缕悲伤,却能在顷刻间摧毁脆弱的心理防线。
小丫有时候确实是个诡异的孩子。她习惯在喧闹背后寻找无边的寂寞,体味内心可与烟花比肩的寂寞;她惯于在致命的寂寞中找寻陪伴。她从来都不安于现状,永远在追求和现实相反的东西,于是,与快乐渐行渐远。
在安静的夏日的夜晚,习惯仰着头,找寻无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星星,或者一片若隐若现的云;习惯一个人听悲伤的音乐,催生多余的眼泪,然后用力仰起头,将泪水埋在心里,或者迎着风,让永不止息的风,吹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泪。
她习惯于去相信,只要自己真心待人,他人便会真心待自己;习惯于去坚持,这个世界依然纯净,纯净得每个人的眼泪和微笑都如珍珠般晶莹通透,没有一点杂质;习惯于去期待,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花园,馨香四溢,就算这片花园不曾让他人感受到,也会让自己如青莲般美好;她一直相信,每个人可以是一朵雨荷,不染污泥,区别在于有的人绽放了这种纯净,有的人不曾绽放而已。
可她始终没有想到,微笑和泪水的背后,都可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,于是微笑不再温暖,泪珠不再晶莹纯净;
她不敢去相信,也许每个人的心中确实曾经有一片园子,可园子可以被培育成馨香四溢的花园,也可以被雕刻成长满荆棘的危险地带,还可能因为长久的废弃而变得荒芜;
她不愿去想象,那一颗颗被上天埋下的雨荷的种子,可能不曾发芽,却因为池底的污秽,被不知名的杂草取代,旺盛地向上生长,在水中张牙舞爪,在阳光下面目狰狞,却依然戴着雨荷的面具;
......
三世过后,小丫的一次轮回终于终结。上天懂小丫,她知道小丫脆弱而敏感的心,她知道小丫对这苍茫世界的期待。可是,上天能为小丫做的,只有给她三次生的机会。苍莽世界浩浩前行,其间会经历什么样的演变,上天也无能为力,要不然芸芸众生这汤汤队伍,怎行进了如此险峻而阴暗的胡同?偶尔掉队的可怜人,均被无情地抛弃荒野。
小丫跟不上大部队的步伐,历史已经奔腾了几千年,她依然活在蒹葭苍苍的水畔,活在素衣红袖的东门,活在自己编织的、虚无的桃花源。最终,,被无情抛弃。
可怜的小丫,明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,三世的岁月,加起来却不过数日。上天或许会失望,但更有可能扼腕叹息。小丫本不属于这个浑浊的世界,就算再给她十次、百次、千次生的机会,结果又能怎样呢?小丫是那么脆弱的一个孩子,脆弱到一滴沾有灰尘的水滴都能将其毒害;小丫是如此敏感的孩子,敏感到一片树叶的凋零都能让她落泪;小丫又是如此顽固的孩子,顽固到就算赔上性命,也要保护心中的雨荷......
可怜的小丫,除了那片馨香的花园,什么也没有。
她输不起。
在相思树前,她输给了时间,输给了距离;
在同龄姑娘面前,她输掉了信任,输掉了内心对美好的追求,输掉了善良;
在卖油条的阿姨面前,她输掉了对世事的期待;
现在,她再次输掉了对他人的信任、期待。
呵!她还拥有什么?
没有了信仰,没有了追求,她还能对生存抱幻想么?无牵无挂,没有什么值得留恋,离开,是最好的选择。
写在后面的话:
终于毕业了。
说出终于两个字,并不是说自己对毕业有多大的期待。一段故事结束之后,总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。踏出校门,我就是社会人了。前两天一个同事笑眯眯地说:“从此你就长大了,是社会的人了,你要面对的事情多了,别再太可爱了。”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。呵!我长大了,这是第一次有人那么对我说。长大是个什么概念?长大了到底我要如何做?
长大即意味着承担。承担该承担的责任,该承担的痛苦。仅仅如此吗?
小丫的故事(或许算不得故事),本来想在毕业前结束的。毕竟,大学四年时光,心理成长是最大的变化。可由于种种原因,最终耽搁了。小丫本来应该在第三世时坚强而勇敢地活下去,可是,世事难料。在涂鸦其间,有太多的事情让自己感叹和失望,最终引发了一滴滴晶莹的泪珠。
小丫,一个属于过去的自己。
未来的自己会怎么样,我真的不想、也不能去预测。命运的车轮咕噜噜地转呵,就让它自在地转吧,我无能为力。
(2009年6月28日8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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