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我家前院,住着一大家子,主妇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,她一生养育了四个儿女,三女一男,在七十年代初那段艰难的岁月,她竭尽全力操持着家务,几乎耗干了心血,最后落了一身的病根,哮喘,肺气肿,呼吸很困难,离得很远就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,咳嗽声和吐痰声。尤其到了冬天,女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胸部急剧地起伏,憋得面色青紫。女人身躯干瘪,腰板佝偻,象树皮一般粗糙的面孔,还有长期吸烟熏得乌青的嘴唇,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女人的丈夫是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师某团的副团长,主抓农业生产,大部分时间都奔波于连队的田间地头,极少回家,所以我很少见到这家的男主人。
我和女人的三女儿小凡是同学,除上学外,平时常在一起厮混玩耍。饿了,赶上饭就在她家吃,困了,倒头就睡在她家的土炕上,虽然吃食很差,但跟着她们一大家子吃饭,总感觉比在自己家吃饭香。那女人没有多少文化,但很好客善谈,精神稍好一些时,便喜欢搜肠刮肚地讲她小时候的故事,也讲些稀奇古怪的鬼神故事。讲过去童养媳和她的小丈夫,讲大姑娘上花轿拜堂成亲,讲旧时女人如何裹小脚,还有农村的一些旧风俗小笑话。有一次讲到她小时候过年,在三十晚上给灶王爷祭灶时,半夜里灶王爷开口说话:“喝酒吃菜、喝酒吃菜”,搞得我们一帮孩子也想入非非,刨根问底地向她打听祭灶的方法,也在三十晚上如法炮制,在炉灶上摆上“供品”,然后全都悄悄地趴在门外,一心想听听“灶王爷”如何说话,结果是白费了力气,压根就没听到任何声响。
女人很爱孩子,象所有的母亲一样,有一颗慈爱的心。她宁愿自己吃不上喝不上,也要保证儿女们吃饱穿暖,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在厨房,悄悄地把孩子们吃剩下的菜汤、饭粒舔得干干净净。一次,女人炖了一盆鲫鱼,留我在她家吃饭,那时日子还很艰难,一家人难得吃上一顿鱼,孩子们象饿狼一样抢鱼肉吃,女人把鱼肉挑出来让给孩子们,自己却拿着一根根的鱼骨刺在一边唆啰,直到把那些鱼骨刺唆啰的没有半点鱼肉鱼汁为止。我大惑不解,问她怎么不吃鱼?女人回答,她不喜欢吃鱼肉,说鱼骨刺是很有营养的。
过了几天,我家也吃鱼,我便把在同学家看到的情形学给父亲听。父亲说,天下还有不喜欢吃鱼的人吗?她家生活那么困难,一大帮孩子,缺吃少穿的,所以小凡妈妈才会说自己不喜欢吃鱼肉,说鱼骨刺有营养,那是舍不得吃哩!我方才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。从那以后,每逢吃鱼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女人来,虽然我知道鱼骨刺并没什么滋味,却从此不自学地养成了一个习惯,每次吃鱼,把每一根鱼骨刺认真的唆啰一遍,一边品味,一边怀念那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却满含慈爱之心的女人,以至在很多年后,父亲还会在吃鱼时调侃我:小凡的妈妈是怎么吃鱼的?
十几年后,听朋友说,那女人重病去世了,临走时体重还不足七十斤。她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,为儿女、为家庭耗干了最后一滴心血,她走的很安祥,似乎对自己一生的做为很满意,完成了一段历史使命,她在那一刻彻底轻松了,也许对她的印象太深了吧,三十多年后,我还一直记得她的模样。
多少年过去,当我也成为母亲时,对“慈爱”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。当儿子大口大口吸吮着我的乳汁时,我有了一种弥漫全身的悸动感觉,似乎那涓涓流出的不是奶水,而是心血。老人们都说,女人的乳汁是血做成的,我很相信,为儿女,女人何止奉献出自己的心血,那简直就是全部的生命,那是一种无需回报的爱,是一种无私无欲的境界,而那种境界无以可比,无须传授,与生俱来。母爱很简单,也很伟大,母爱在所有人的心中有着至高无尚的地位,不单单是人类这样高级的动物,连动物间那种舔犊之情,也常让人感动。我想,女人,一生用心血哺育着下一代,也用心血诠释着天地间最简单也最复杂的道义学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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